刚才曙明(海子大弟弟)已经做了一个很好的致辞,其实我也没有必要说更多的了。海子的诗歌手稿现在寄放在了国家图书馆,我内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国图我以前来过,但第一次进到这个会议室。进来一看,这边墙上是米芾的字,那边是古地图,感觉国图这品位非常高。海子手稿能够最终寄放在对文献如此珍视的地方,我想这也了了海子自己的心愿——如果他依然有感受的话。刚才张馆长提到,以前还入存了梁启超《饮冰室全集》的手稿,也是寄存的形式。这样说来,海子在这里会很愉快地遇到梁任公,并有一些交流。
海子手稿已经来到国图,我稍说一点手稿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王晓兄也坐在这里,有些事情王晓、王清平(另一位《海子的诗》的责编)他们是知道的:海子去世后,他的手稿,都是我与骆一禾一起去昌平弄回来的;后来骆一禾也去世了,手稿就都搁在我这儿了。在这个过程中发生过许多故事。有些故事可能曙明都不知道。
关于海子手稿的故事有很多。比如,海子去世以后,实验戏剧导演牟森曾经把他手里的海子剧本《弑》的手稿主动交还给我。又比如,海子出名以后曾经有人找到我,要购买海子手稿——当然,不是全部——此人当时的开价是一页十万块钱。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给拒绝掉了。再比如,也有别的图书馆曾经想要入藏这些手稿,不是北京的图书馆,是武汉的一个图书馆。但是我当时想呢——这个也没有跟曙明他们商量过——我想这肯定是不合适的。我当时想海子的手稿将来肯定是要进一个图书馆的,但为什么要去武汉?我记得,上海一家图书馆也曾表示过,希望入藏海子手稿,但我也没有同意。我觉得最好是把海子手稿存入北京某个图书馆,不过也没想到过最终会寄放在国家图书馆。当时我脑子里边儿琢磨,能不能寄放到北大图书馆?因为海子是北大出来的嘛。北大图书馆应该是一个合适的地方。但是这个事情,也没有更进一步往前推进。因为我跟图书馆系统的朋友那时候也不熟,也不认识,所以就一直在寻找这么一个机会。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就发生了。网上也曾经有人售卖过海子的手稿,可能是什么杂志社丢出来的,就是以前海子的投稿。我有个朋友,他是诗人,同时也做一点儿生意,他在网上看到过一次海子的手稿,然后就立刻给我打电话。他把图发给我,让我看这是否是海子的手稿。那我也就说实话:这是海子的笔迹!那个手稿在旧书网上卖的时候,也没那么贵,五千块钱一页吧。我说你要吗?他说我肯定要,我说你要是不要我就买回来。我这个朋友是专门收集中外诗集版本和新诗手稿的,他有这个心。他自己做生意,也有闲钱。我知道他从网上买过几页海子的手稿。
海子的手稿在我那儿搁了这么长时间,有过一次非常危险的情况。我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小故事:有位大陆诗人,曾经在美国读书,后来居住在台湾。他曾经要编一本华语诗选,书里面要用到一些人的手稿。就是说,每一个被编入的诗人,都得提供手稿。结果他就从我这儿借了一些,包括骆一禾的手稿,包括海子的手稿,也包括我自己的手稿。那么借去以后,过了段时间,他要回台湾,我们就约时间见面,我好拿回那些手稿,但我们俩总约不到合适的时间。他就把这些东西委托给了一个他的朋友,让这个朋友转交给我。这人不是诗歌圈或文学圈的人。结果呢,他这个朋友,大概正好家里出现了一些问题,好像是闹离婚,所以就开始搬家。他就把本来装在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的海子的手稿,和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装进了一个棕色旅行袋里。大概搬家的时候,他也不太知道牛皮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就给扔了。运垃圾的工人正把垃圾往垃圾车里装,有一个人从那儿走过,正好看见了那个旅行袋,就觉得这个旅行袋有名堂,有意思。他对工人说,你等会儿,我看看那是什么。拎出旅行袋后他翻了翻里边,是一些明星的照片儿,还有一个老出现的女性的照片(可能就是扔垃圾者的前妻)。这位朋友很好奇,他就说我给你点钱,这个旅行袋你卖给我,结果这个收垃圾的人就把旅行袋卖给他了,就是大概收了五块钱还是十块钱。他回去过了一个星期,心血来潮又翻了翻这个旅行袋,这一次他发现里边的海子手稿!——当然不光是海子的手稿,也有骆一禾的手稿等。他大吃一惊:旅行袋里有一个小本子,就是后来作家出版社的李宏伟准备整理的那件手稿。小本子的第一页上有我钢笔注明的“海子手稿”四个字。这人一看是海子的手稿,就开始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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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朋友叫吾羊。吾羊是个艺术家,他好像对什么都敏感。走过垃圾车时,他就心想我要拿这个旅行袋。吾羊非常地无私,非常地高尚。他知道海子手稿的价值,但没动过要卖它们的念头。结果他就辗转联系到我,我就去到他那儿取。他那个时候住在西山七王坟那边儿,是朋友借给他的一个工作室。他当时的经济情况并不好。所以说,是在吾羊的责任心和无私精神的支配下,海子手稿又回来了。海子的手稿都上了垃圾车了,又被一个朋友,一个完全跟海子没关系的朋友偶然地捡到留下来,然后又回到我手里。然后今天得以搁在国图里,这是海子手稿的历险。我不愿意太夸张,但觉得冥冥之中好像还是有一些路数的,有一些我不能完全说清楚的东西。
对我个人来讲,这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实际上我曾多次对曙明说过,要不然你们把手稿拿回去吧,但是曙明也有曙明的担心,就是说,这些东西如果拿回安徽,那么它会有一个什么命运?更具体的我就不愿意说了。但是如果拿回安徽,就会面临各个方面的因素的介入,各个方面人物的眼睛都会觊觎这个手稿。在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下,手稿还能不能完整保存,就很难说了。放在北京,反正一些手也伸不到我这里,所以这些手稿也就能够完整地保存到现在。
那么这些手稿当然也不应该再继续搁我这儿了。几十年里我搬过好几次家。我年轻时候居住的房子漏雨——我现在这个家已经不漏雨了——年轻的时候,我住在北京火车站附近,那房子漏雨。一下大雨,水就从房顶渗漏,沿着墙壁流下来。我觉得这甚至影响到了这个手稿——当然没有太多的影响,但也还是有影响的。现在放在国图了,这里非常安全。
一下想起好多的朋友,就是从骆一禾到刚才我说的吾羊,其实还有很多的朋友啊,包括出版海子作品的朋友。海子刚去世的时候没有社会知名度。《海子的诗》在《社科新书目》上的征订数只有五册。是王晓和王清平顶着压力冒险印了三千册,结果一周卖光,这才有了后来《海子的诗》的不断加印。张馆长拿的那个《海子的诗》就是第一版。一会儿王晓老师可能要说说他们自己的故事。我还应该提到上海的倪为国,他当时是上海三联书店的编辑。《海子诗全编》编好以后先是拿给了山西一家出版社,但被退了稿,是倪卫国后来不计后果地同时出版了《海子诗全编》和《骆一禾诗全编》。我还应该提到当时一个帮助我整理海子诗歌的民族大学的学生,名叫罗洪依乌。我必须说出这些人的名字。海子诗歌之所以有今天的声望,与所有这些人的努力都分不开。现在,几十年过后,海子的手稿走到了国图,这里边的故事太多了。
(本文原题为《海子诗歌手稿的“历险”故事 西川》,转自微信公众号:收获)
著名诗人西川《巨兽》共分为六卷,卷一收录了西川20世纪80年代的部分早期作品,卷二至卷五则以诗人中后期的长诗和组诗为代表,卷六多为随笔。全书所收作品创作时间自1985至2022年,横跨近40年,集中体现了西川诗歌风格的转型和成熟。从《致敬》开始,西川的诗歌表达转向了对混杂、异质和偏离式主题的偏爱,他通过新的写作形式向我们展示了精神世界与现实的遭遇产生的荒诞、真实、尴尬,而到《鹰的话语》《小老儿》《开花》《近景和远景》等体积庞大的作品,形式上的创造性、语言的矛盾与缠绕愈加明显。在其多维度的书写和探求中,这些不同元素的交错、现实材料复杂性的呈现,大大扩展了诗歌经验的内涵,并为现代汉语诗歌开拓出新的可能。
《我的身体就像一座旅馆:西川演讲访谈录》收录了诗人西川近年来30篇演讲访谈录,如《我的诗歌革命》《诗歌和诗人的“沸点”》《我不想浪费这个时代》《从国际文学现场回看中国诗歌》《我把保守的一面都留在了画里》《了解古代是为了充分做一个当代人》等,汇集了西川在诗歌写作、诗歌与书画、诗歌与文明、诗歌与时代、诗歌与社会等多个方面的重要思考,较大程度展现了作者一贯强调的“诗歌思想”,使诗歌问题被放置在文化、艺术和历史的大背景中处理。作者以其广阔的视野、深刻的问题意识、敏锐的直觉面向诗歌,力图通过对中外古今诗歌,以及诗歌与其他行当艺术的反复比对,为当代中国诗歌的创造力呈现找到可能的出发点和突破口。
《海子评传》(第五版),将海子一生的诗歌创作,纳入到大的精神场域中来观察和考量,既对海子一生做了客观的描述,又对海子的创作契机和诗歌的价值,重新进行评价和分析,对读者正确了解诗人海子有独特的价值。本书是海子研究专家、诗歌批评家燎原《海子评传》的最新修订版。作者根据当代重量级诗人海子的作品及其经历,将诗人的一生和诗歌创作,纳入到大的时代场景中来观察和考量,对海子的一生做了客观的描述,勾勒出这位当代传奇诗人的生活、情感、思想的轨迹,并在此基础上对海子代表性作品进行解读,对其创作契机和诗歌的价值做了深入分析,使一个独异的青年诗人形象鲜活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有助于读者正确了解和理解诗人海子。全书语言激扬,感情丰沛,对诗人海子的赞誉溢于言表,是一部激情与理织的传记作品。
海子是我国现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本书由诗歌评论家、《海子评传》的作者燎原教授严谨遴选,分为短诗、长诗、文论三大板块。短诗中遴选了海子诗文中最为闪耀的141首,包括广为流传、影响深远的《亚洲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四姐妹》《祖国(或以梦为马)》《黑夜的献诗》《日记》等;长诗中遴选了《河流》《传说》《太阳•土地篇》《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太阳•弑》5首,其他2首《但是水、水》《太阳•弥赛亚》做了保留框架和精华的节选;文论中遴选了最有代表性的8篇文章,包括那篇著名的《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本书力图通过海子在这三大板块中的代表作品,呈现一个更为全面、立体、纯粹的海子。
西川,诗人、散文和随笔作家、翻译家。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系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写作项目荣誉作家(2002)、纽约大学东亚系访问教授(2007)、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写作系奥赖恩访问艺术家(2009)、香港浸会大学卓越华语作家(2022)、牛津大学出版社Hsu-Tang中国古典丛书编委。曾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校图书馆馆长,现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出版有各类著作约三十部, 其中包括诗文集《深浅》、诗集《够一梦》、长篇散文《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论文集《大河拐大弯:一种探求可能性的诗歌思想》、专论《唐诗的读法》《北宋:山水画乌托邦》、译著《米沃什词典》(Miloszs ABCs,合译)、《博尔赫斯谈话录》(Borges at Eighty: Conversations)等。
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中国书业年度评选· 年度作者奖(2018)、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瑞典马丁松玄蝉诗歌奖(2018)、日本东京诗歌奖(2018)等。其诗歌和随笔被收入多种选本并被广泛译介,发表于约三十个国家的报刊,其中包括美国《巴黎评论》《肯庸评论》《哈泼斯杂志》《麦克斯韦尼杂志》、英国《·文学副刊》、德国《字母国际》、日本《现代诗手帖》等。纽约新方向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由柯夏智(Lucas Klein)翻译的《蚊子志:西川诗选》,该书入围2013年度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并获美国文学翻译家协会卢西恩· 斯泰克亚洲翻译奖。第二本由新方向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开花及其他诗篇》(2022),获《》推荐。2019年德国柏林诗歌节宣传册称赞西川为“当代诗歌的巨匠之一”(one of the greats of contemporary poetry)。美国《麦克斯韦尼》(McSweeneys)网刊评价西川为“最重要的在世诗人之一”(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ets alive)。
海子(1964年3月24日—1989年3月26日),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当代诗人。海子在农村长大,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自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年仅25岁。海子1983年自北京大学毕业后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从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作品,出版了《土地》《海子、骆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诗》和《海子诗全编》等等。在诗人生命里,从1984年的《亚洲铜》到1989年3月14日的最后一首诗《春天,十个海子》,海子创造了近200万字的诗歌、诗剧、小说、论文和札记。比较著名的有《亚洲铜》《麦地》《以梦为马》《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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